我看过人生冷暖,才更爱生活的那道光

年底，接过钥匙的那一刻，王建军手有点哆嗦。他拿着钥匙凑到眼跟前看了半天。

用他自己的话说，“心里的石头落地了。”此前的一年多，他的心情像是坐上了过山车，“我们这的话，叫‘一会在天上，一会在砧上’。”过去的几年里，山西省中阳县，这个吕梁山西麓里的小县城，让数千个心落到了实处。

走出来，20年搬了8次家

王建军是个苦命人。中阳县车鸣峪乡晋州营村出生的他，从小右眼就完全看不见，左眼的视力只有0.04。“因为视力二级残疾，从小到大，就是给家里浪费口粮。”王建军的苦笑自嘲，更像是一种长久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。常年深深地自我否定，让他异乎常人的敏感，他总是不断拷问自己内心：我该如何活着？

他人生的第一次改变，来自于结婚。今年46岁的王建军，20年前和中阳县武家庄镇郝家疙瘩村的张小红结为连理，那促使他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改变现状的想法。从小到大，他的世界里一片模糊黑暗。26岁时的他，带着一股和世界掰腕的倔强，来到了离晋州营村40公里外的尚家峪村。彼时的交通状况，40公里就意味着三个小时的辗转车程。来到尚家峪，他在一家铁厂找了门房的营生，一个月三百块钱。

你是我的眼。结婚后，两人相依为命，将日子过出了声响，儿子的出生更让王建军半夜笑醒了好几次。他们在尚家峪村里租了房子，这里离县城只有10分钟车程。可过了两年，厂子倒闭，王建军失去了生计。“当时，租一年房子虽不到一千块钱，但没了这份工作，觉得压力很大。”

仅在尚家峪，他就搬了三次家。“越搬越偏，越搬越小。”很快，儿子到了上学的年纪，这让这个家庭更加捉襟见肘，妻子张小红没办法也跑出去开始打工。“去超市做销售，或去集市上摆摊。”儿子要上小学时，他们搬到了县城里，当时一年的房租已涨到了一千多元。

当所有想的、要的、痛的、力不能及的都挤在心脏，王建军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。他想给孩子一个力所能及的教育环境，但每年的房租、学费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。采访中，能看出他是个心思细腻之人。视觉的模糊，让他对周围人的声音和情绪更加敏感。

他又出开始出去找工作。不可避免地，他遭遇了很多就业歧视，最后没办法，他就跟着村里几个人去打零工。“谁家盖房起楼的，我就去当小工、打下手。复杂的工作干不了，简单的调水泥、打灰还是能做的。这些年，尝遍了人间冷暖。”靠着这些年零敲碎打的零工钱，年，他把儿子供上了大学。当时，他们已经搬了8次家，房租也涨到了两千多元。

搬进去，希望落空到反转

“没有想过是假的，”王建军说话慢条斯理，本就瘦削的身体缩成一团：“但是不敢多想，能把眼前的生计过好，那就不容易了。”当被问到当时有没有想过在县城置办一套房产，王建军眼镜的背后的双眸，满是穷极一生而不能及的小心翼翼。期间，他们的女儿也在年出生。

但还真有一个契机。年发生了两件事：作为村里的贫困户，王建军享受上了两项政策，一个是他当上了生态护林员，考虑到他的视力状况，他的责任范围在村口到上顶山脚下，这个范围对于从小生活在这里王建军来说并不难。而儿子读高中，每年也享受到元的春雨计划补助。还有一件事，就是村里开始征求大家的搬迁意向。

当上护林员后，王建军就常年回了村。“听说离这不远的弓阳要盖新村，那个地方虽然离县城也远，但挨着大路，且贫困户不需要花什么钱就能有个小院，当时我就想着报名。”可到了年底，这事又出现了变数：因为报名的人多，但能建的房子有限，村里出现了20多户贫困户的需求缺口。

怎么办？村委会提出了抓阄的办法。王建军和父亲代表两户去抓，本以为怎么着也能中一套，结果却双双落空。别人满心欢喜地去看房子，王建军的心如刀绞。他又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：为什么我总是最不幸运的那一个？

他的表情，乡镇干部、驻村工作队的人都看在眼里。当时的乡长赵翔宇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对他说：“没事的，村子是在整村搬迁的计划里。东方不亮西方亮，这回安置没轮上，下回‘插花’也要想办法把你们安置了。”

王建军以为这仅是乡镇领导安慰他的话罢了。可没成想，大概过了两三个月，村支书郭士锋找到了他，问他想不想搬迁去县城。“好处嘛，就是离县城近，缺点就是离乡亲们远了。”王建军将信将疑：“乡镇搬迁我都没轮上，搬到县城的好事能掉我头上？”

直到接下来的一个月，县里的人领着他们去实地看了户型，王建军才相信这事有谱。他和父亲商量，按照家里的面积，折算下来每户能分五十平米左右。老父亲一心想成全他：“咱们并了户，你就能分个大的，将来孩子带着朋友回来，也能住得开。我去你弟弟家、去你家住都行。”

签完合同，没到一个月，王建军就拿上了钥匙。他清楚地记得，那是年7月23日。

稳得住，日子开启“折腾”模式

搬迁后的王建军，政府每平米补贴了元的装修款，自己再添一部分，中阳县龙凤苑的这个家，终于住进来了。20年的颠沛流离，他们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港湾。那一天，王建军和老婆孩子把“乔迁之喜”红纸贴在了墙上，脸上挂满止不住的笑。

时代在滚滚前进，王建军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。仅在中阳县，就有名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完成了易地扶贫搬迁。“中阳县整合了.38万元易地扶贫搬迁资金，全部拨付完成。设立了7个集中安置点，采取了就近安置、进城安置等办法，将移民搬迁和旅游开发、产业就业、采煤沉县区治理相结合。”中阳县县长田安平说。

7月的上顶山，高山草甸的风光旖旎，让人忘了这是身处黄土高原。褐马鸡和散养牛悠闲地在山间踱步，林子里送来的风裹着自性清凉。林子脚下，就是王建军原来所在的村子，晋州营村。搬迁后，这里被复垦为一个高标准现代化田园：有蔬菜大棚，有连翘观光园。

搬得出，还要稳得住。张小红在公益性岗位合同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，承担起了离龙凤苑一里地外城南大街的保洁工作。闲暇时间，她还参加了中阳县刺绣协会，这里面有一百多个“巧娘”，绣一套“鞋衬衬”，可以交给协会补贴家用。

后方稳固，王建军开启了“折腾”模式。他和另外一个贫困户，承包了村里的7亩地，用来种木耳。这几天正是忙活的时候，他们忙着把菌棒种到地里。王建军期盼着，今年能收上三茬，这样“晾干后估计能收斤左右”。而支撑他折腾的底气，也来自于靶向给搬迁贫困户的政策红利：一亩地补助元，每根菌棒补贴后他只需要出5毛4分钱。

每天晚上回到家，王建军会打开手机放到眼前，6岁的女儿趴到他胸口，父女俩一起看直播，他说那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。早上起来，当黎明的那道光越过黑暗洒进窗台，他打破一切恐惧，终于找到了答案。